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

抓住半空中的那滴淚



自從意識到護照被偷後,我心情就十分沮喪。
「來嘛!妳現在心情這麼差,我們出去喝酒。」我朋友提議。
「不要,我只想要立刻坐在機場等明天地勤上班的那一刻,立刻去問她我能不能上飛機。」
「妳一定可以啊,警察不是這樣跟我們保證的嗎?」我朋友繼續遊說我,「況且,如果地勤不讓妳上飛機的話,——」
「我一定要跟她大吵一架!」
我朋友捶了一下我:「這就對了,但是妳一定要有力氣才能吵贏她呀!喝酒會讓妳精神百倍哦,走啦!」
我事後想,我當時怎麼就聽信了她的鬼話呢?就像是夏娃相信了伊甸園的毒蛇,歷代庸君聽信佞臣,我點了一下頭,從此墜入萬劫深淵淵淵淵⋯⋯
我們在外頭愉快地待到將近午夜,帶著一腦袋的酒精與音樂陶陶然地回到火車站。地下道冷冷清清,我轉頭看向地鐵通往火車站的聯通口,鐵門深鎖。
鐵門深鎖?⋯⋯
有兩個背包客不明所以地往前試圖拉開鐵門,金屬碰撞出匡噹匡當地聲音,我叫住他們:「門鎖起來了嗎?」
「啊,我不清楚,但是看起來⋯⋯是的。」年輕男人一臉迷惘,「可能要走大門吧!」
我點點頭,和朋友繼續往前走。我們步伐不知不覺加快了,最後幾乎跑了起來。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發出回音,我們跑上地面,火車站的燈關了。
落地窗映著街上的路燈,裏頭一片黑暗。我走到自動門前張望,有個外地男人在旁邊對著我說:「他們說火車站關啦!」
我看向他,「請問您知道明天幾點開門嗎?」
他吐了一口氣,熱氣在十一月的夜裡瞬間化成白白的煙霧:「他們說明天早上五點!」
我站在原地望著他閒晃到另一個門口,那裡有一群男人蹲著抽煙聊天,我幾乎說不出話來。我朋友站在身邊,玻璃倒映著我們的影子,她長長的大衣下穿著迷你裙和馬丁靴,我穿著皮衣和長褲。我們身邊沒有行李,行李被我們放在火車站的置物櫃裡。
「好白癡啊我們,」我朋友用不可思議的口吻說,「這下怎麼辦?」
我蹲在地上查旅館,但是這附近的房價都太貴了,便宜的又要走一段路。附近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也沒看到,我提議:「我們在這邊待到早上五點?」
她聳聳肩表示沒有意見,我們看了看四周,看到一疊厚紙板,我朋友高興地找了個避風處把紙板鋪在地上,「太好了!一秒變遊民。」
我被她的笑容感染,忽然也快樂起來。「我覺得妳一定會呼呼大睡,這真是太豪華了。」我從隨身包包翻出所有可以使用的東西:手機、行動電源、一支原子筆、零錢包、一條圍巾、小腳架(大創購入)。我朋友就有用得多:打火機、涼菸、底片相機及膠卷、螢幕破掉的手機、錢包及台灣獨立旗(反面是支持西藏獨立)。
「妳是多走火入魔!竟然隨身攜帶台灣獨立旗!」我震驚了。
我朋友不服氣地嚷嚷:「這個比妳的圍巾還要保暖!」她抓起我的小腳架走到不遠處,趴下來喬角度。「我們來拍照吧!」
她趴在地上的姿勢實在太搞笑,我忍不住先拍了一張,「愛卿免禮。」
她笑罵了一句髒話。
玩鬧累了,我朋友就如我所預期的,倒在紙板上沈沈睡去,我則在紙板的另一邊幹盡人生中的無聊事。我在我的紙板上畫了張素描畫,用朋友拍立得的膠卷包裝寫了篇文章,清點零錢包的錢,甚至開始背數學。 

凌晨三點左右,我朋友醒了。她抽了支菸問我要不要四處走走,深夜的街道上沒什麼人。我走去旁邊的飯店請櫃檯幫我重印跟著錢包一起被偷走的電子機票,可能是室內的空調太過舒適,我們一走出飯店又立刻打起哆嗦。好在那天是假日,地鐵站還有開。我們花了大概十分鐘爭執(我朋友堅持地鐵站比較危險),但最後她還是妥協了。走過滿是大麻味的階梯和一群蜷縮睡著的年輕人,我們就在下面打發時間。因為我的飛機將在七點起飛,我一定得搭上第一班開往機場的列車,為了保證待會的行程將會分秒不差、萬無一失,我們研擬了作戰計畫:等到大門一開,我們將分批行動:我去買票,而我朋友去置物櫃拿出行李,我們在票口集合。
四點五十五,廣場大概有數十個人,我們看著睡眼惺忪的員工將大門打開,我們搶在第一刻衝進火車站。
腦中演練過一千萬遍買票流程,我迅速買好票,低頭看錶——五點零三分,我還沒見到我朋友的身影。可能是行李太重了,我往置物櫃的方向走,決定去幫忙她。走到快到置物櫃時,我看見我朋友慢悠悠地向我走來。我揮揮手中的票:「我買好票了!行李呢?」
她的臉看不出情緒,慢吞吞地說,「置物櫃五點半才開放拿行李。」她說完後抬起眼看我,我愣愣地喔了一聲,總不可能傻站在這裡到五點半吧?我提議可以去附近的餐廳坐坐,順便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。
我的身體帶著我往前走,我們走到大廳還沒營業的麥當勞,櫃台沒有人,廣告看板一片黑暗,座位區坐著一群背著大包小包打發時間的旅客們。我們找了個雙人位坐下,我看著我朋友,經過難熬的一夜,我的聲音乾乾澀澀的:「嗯⋯⋯看起來,是沒辦法搭上我的飛機了。」像是掩飾著我所有情緒的面具終於崩裂,直到這一刻,話語接觸到空氣終於成為現實,我的眼淚才明白了我現在的處境,瞬間奪眶而出,我抬手遮住臉正準備要大哭一場,喀擦。
我透過淚眼迷濛的雙眼,看見我朋友拿起她的底片相機對我按了一下快門。
「喂!」
傷心的情緒被那一道閃光燈驅逐到外太空外,雖然早已經習慣她對於每個想記錄的瞬間毫不猶豫,但主角換成是我時還是非常震撼啊!我又哭又笑地對著她說:「妳的人性在哪裡啊?這張也太醜了,妳洗出來這張照片歸我了」

我朋友笑了起來,我也忘記前幾秒幾欲潰堤的悲傷情緒,跟著她笑了起來。

2015年10月27日 星期二

從一個記憶深刻的點來切入

曾經看過一本遊記,叫做『我的心,遺留在愛琴海』,如果我要出一本書且要以這格式照樣造句,我相信我的書將會叫做『我的眼淚,遺留在西班牙』。相信你的直覺,這裡的眼淚絕對是因為悲傷而流下的。你說你還是不懂?我用現在流行的一句話來解釋,就是:「一個護照被偷的台灣女孩在西班牙各個地方大哭的故事」。

這件事情的影響很深遠,深遠到讓我在持有新護照的每一次出入境,都能有幸參觀各國海關小房間。這故事很簡單,但是因為西班牙人的不可預料性及我身為一個人生來具有的複雜性,整個事情的發生在意料之中卻又峰迴路轉。過程繁瑣,閱讀耗時,跳過這章沒有關係,但是請不要錯過接下來的100個你不可不去的海關小房間(誤)。

我永遠記得那一天,那是我和我朋友在巴賽隆納度過完美的一週的最後一天。路線是搭地鐵先從Drassanes出發,在Sants Estacio寄放行李,去Espanya或某個地方看噴泉(這個地方沒有印象因為我根本沒去!),最後前往機場過夜等隔天清晨的飛機。事情發生的時間我並不清楚,如果我有察覺了,整樁事件就會成為「一個護照被搶的台灣女孩在西班牙各個地方大哭的故事」。

當我低頭發現包包的拉鍊被拉開時,我想:「完蛋了。」我伸手進去包包,空了一半,我的心也忽然空蕩蕩地。我那時候正蹲在置物櫃前準備把行李鎖進櫃子裡,我站起來對我朋友說:「我錢包被偷了。」「蛤?」「我要打電話。」我丟下這一句話和正在整理行李的朋友,直直地往座位區走,我坐下來撥打台灣駐西班牙經濟辦事處提供的緊急電話(僅供車禍、 搶劫、有關生命危險緊急情況等使用)接電話的先生有條不紊地指示我接下來該如何處理,還跟我閒聊Mallorca的事情讓我放輕鬆不少。

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。掛完電話後我走進火車站的警察局:「Hola! Me han robado mi bolso.」(你好,有人偷了我的錢包。)
警察抬起頭,看見說話的是兩個亞洲女孩子,有些驚訝於我們一臉觀光客樣卻使用著西班牙文,但想必對這件事情見怪不怪。他們熟練地用電腦打開了一份檔案,簡單地核對了我的身份後,他問起事發經過。
「是在哪裡發現掉的呢?」
「呃,我從Drassanes出發,但是在這邊才發現錢包不見了。」
「只有錢包嗎?」
「錢包裡有我的護照和我的機票。」我明顯看到警察們都露出一臉「哎呀真麻煩」的表情,是的,在國外什麼都能掉,什麼都能挽回——除了護照。
「你試著回憶看看,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嗎?」
我朋友插嘴:「一路上都很正常,直到我們剛剛一低頭,拉鍊開了。」她比劃著我腰間的側背包,警察追問:「本來是關的嗎?」
我說:「是的⋯⋯啊,」我轉過頭向我朋友說:「妳記得我們在Plaça Espanya轉車的時候,有個女生擋在我們中間嗎?」
我朋友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:「難怪妳當時不管怎麼說借過,她都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邊!」
木已成舟,現在悔恨也沒有用。我向警察說明了當時狀況,他一一記錄了下來。最後,我出示護照影本,他將資料回填上去後印出兩張證明,上面列有事發經過、我的個人特徵、失竊物品及聲明,請我確認文件後簽名,他拍拍胸脯保證:「有了這張紙,你就可以在西班牙通行無阻!保證不會被攔下來。」

我和我朋友向警局裡的人道謝,離開時我低頭看我的手,發現我的右手大拇指被我無意識地撕掉一層皮,指頭沾滿了已經凝固的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