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意識到護照被偷後,我心情就十分沮喪。
「來嘛!妳現在心情這麼差,我們出去喝酒。」我朋友提議。
「不要,我只想要立刻坐在機場等明天地勤上班的那一刻,立刻去問她我能不能上飛機。」
「妳一定可以啊,警察不是這樣跟我們保證的嗎?」我朋友繼續遊說我,「況且,如果地勤不讓妳上飛機的話,——」
「我一定要跟她大吵一架!」
我朋友捶了一下我:「這就對了,但是妳一定要有力氣才能吵贏她呀!喝酒會讓妳精神百倍哦,走啦!」
我事後想,我當時怎麼就聽信了她的鬼話呢?就像是夏娃相信了伊甸園的毒蛇,歷代庸君聽信佞臣,我點了一下頭,從此墜入萬劫深淵淵淵淵⋯⋯
我們在外頭愉快地待到將近午夜,帶著一腦袋的酒精與音樂陶陶然地回到火車站。地下道冷冷清清,我轉頭看向地鐵通往火車站的聯通口,鐵門深鎖。
鐵門深鎖?⋯⋯
有兩個背包客不明所以地往前試圖拉開鐵門,金屬碰撞出匡噹匡當地聲音,我叫住他們:「門鎖起來了嗎?」
「啊,我不清楚,但是看起來⋯⋯是的。」年輕男人一臉迷惘,「可能要走大門吧!」
我點點頭,和朋友繼續往前走。我們步伐不知不覺加快了,最後幾乎跑了起來。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發出回音,我們跑上地面,火車站的燈關了。
落地窗映著街上的路燈,裏頭一片黑暗。我走到自動門前張望,有個外地男人在旁邊對著我說:「他們說火車站關啦!」
我看向他,「請問您知道明天幾點開門嗎?」
他吐了一口氣,熱氣在十一月的夜裡瞬間化成白白的煙霧:「他們說明天早上五點!」
我站在原地望著他閒晃到另一個門口,那裡有一群男人蹲著抽煙聊天,我幾乎說不出話來。我朋友站在身邊,玻璃倒映著我們的影子,她長長的大衣下穿著迷你裙和馬丁靴,我穿著皮衣和長褲。我們身邊沒有行李,行李被我們放在火車站的置物櫃裡。
「好白癡啊我們,」我朋友用不可思議的口吻說,「這下怎麼辦?」
我蹲在地上查旅館,但是這附近的房價都太貴了,便宜的又要走一段路。附近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也沒看到,我提議:「我們在這邊待到早上五點?」
她聳聳肩表示沒有意見,我們看了看四周,看到一疊厚紙板,我朋友高興地找了個避風處把紙板鋪在地上,「太好了!一秒變遊民。」
我被她的笑容感染,忽然也快樂起來。「我覺得妳一定會呼呼大睡,這真是太豪華了。」我從隨身包包翻出所有可以使用的東西:手機、行動電源、一支原子筆、零錢包、一條圍巾、小腳架(大創購入)。我朋友就有用得多:打火機、涼菸、底片相機及膠卷、螢幕破掉的手機、錢包及台灣獨立旗(反面是支持西藏獨立)。
「妳是多走火入魔!竟然隨身攜帶台灣獨立旗!」我震驚了。
我朋友不服氣地嚷嚷:「這個比妳的圍巾還要保暖!」她抓起我的小腳架走到不遠處,趴下來喬角度。「我們來拍照吧!」
她趴在地上的姿勢實在太搞笑,我忍不住先拍了一張,「愛卿免禮。」
她笑罵了一句髒話。
玩鬧累了,我朋友就如我所預期的,倒在紙板上沈沈睡去,我則在紙板的另一邊幹盡人生中的無聊事。我在我的紙板上畫了張素描畫,用朋友拍立得的膠卷包裝寫了篇文章,清點零錢包的錢,甚至開始背數學。
凌晨三點左右,我朋友醒了。她抽了支菸問我要不要四處走走,深夜的街道上沒什麼人。我走去旁邊的飯店請櫃檯幫我重印跟著錢包一起被偷走的電子機票,可能是室內的空調太過舒適,我們一走出飯店又立刻打起哆嗦。好在那天是假日,地鐵站還有開。我們花了大概十分鐘爭執(我朋友堅持地鐵站比較危險),但最後她還是妥協了。走過滿是大麻味的階梯和一群蜷縮睡著的年輕人,我們就在下面打發時間。因為我的飛機將在七點起飛,我一定得搭上第一班開往機場的列車,為了保證待會的行程將會分秒不差、萬無一失,我們研擬了作戰計畫:等到大門一開,我們將分批行動:我去買票,而我朋友去置物櫃拿出行李,我們在票口集合。
四點五十五,廣場大概有數十個人,我們看著睡眼惺忪的員工將大門打開,我們搶在第一刻衝進火車站。
腦中演練過一千萬遍買票流程,我迅速買好票,低頭看錶——五點零三分,我還沒見到我朋友的身影。可能是行李太重了,我往置物櫃的方向走,決定去幫忙她。走到快到置物櫃時,我看見我朋友慢悠悠地向我走來。我揮揮手中的票:「我買好票了!行李呢?」
她的臉看不出情緒,慢吞吞地說,「置物櫃五點半才開放拿行李。」她說完後抬起眼看我,我愣愣地喔了一聲,總不可能傻站在這裡到五點半吧?我提議可以去附近的餐廳坐坐,順便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。
我的身體帶著我往前走,我們走到大廳還沒營業的麥當勞,櫃台沒有人,廣告看板一片黑暗,座位區坐著一群背著大包小包打發時間的旅客們。我們找了個雙人位坐下,我看著我朋友,經過難熬的一夜,我的聲音乾乾澀澀的:「嗯⋯⋯看起來,是沒辦法搭上我的飛機了。」像是掩飾著我所有情緒的面具終於崩裂,直到這一刻,話語接觸到空氣終於成為現實,我的眼淚才明白了我現在的處境,瞬間奪眶而出,我抬手遮住臉正準備要大哭一場,喀擦。
我透過淚眼迷濛的雙眼,看見我朋友拿起她的底片相機對我按了一下快門。
「喂!」
傷心的情緒被那一道閃光燈驅逐到外太空外,雖然早已經習慣她對於每個想記錄的瞬間毫不猶豫,但主角換成是我時還是非常震撼啊!我又哭又笑地對著她說:「妳的人性在哪裡啊?這張也太醜了,妳洗出來這張照片歸我了」
我朋友笑了起來,我也忘記前幾秒幾欲潰堤的悲傷情緒,跟著她笑了起來。